再悟饮水思源

10071班——尹吉渤

    期次:第1610期   



  40年前恢复高考的一声春雷,让一批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从千万人角逐中脱颖而出。他们怀着憧憬与梦想,从五湖四海汇聚交大。此后的40年,交大77、78级校友勇立时代潮头,用热情、勇气、智慧和汗水,在各行各业做出了卓越贡献,将交大之名印刻在祖国的山河大地。神州一万里,纵览南疆北域;家国四十载,再话无悔青春。让我们穿越四十载光阴,回到那个春归大地的年代,一起重温77、78级学长们的青春故事,并谨以此专栏向学长们致敬,纪念那些只争朝夕的岁月。
  自去年底接到入学四十周年返校活动的通知起,与母校相关的信息又在脑海里活跃起来,想起交大,自然我就想到了“饮水思源,爱国荣校”的校训。记忆里,我们在校时只是“饮水思源”四字校训,“爱国荣校”应该是在九十年代中期补充上的。
  比起别的高校的校训,我们交大的校训似乎过于平实了一些,成语词典里对“饮水思源”的解释也只是比喻不忘本的意思。我就在想,交大的先贤们为何会选这么一个近乎白话的词语做校训呢?难道只是要求其学子们毕业后做人做事不忘本、知感恩?
  查其词源,发现其出处最早是来自北周庾信《徵调曲》中的词句———“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究其本意,实际是在倡导一种思维和行为方式,即由现象而思其原因,视结果而究之本源。由此我这样领悟:交大的先贤们应该是在告诫其学子们,除了勿忘母校和师恩,更重要的是学知识与做科学应务必究其真其源,为人和处事应力求唯实唯本。
荣耀之源
自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七七级”是中国高等教育当代史上的一个标志性的符号,是从非正常走向恢复正常的分水岭,也是恢复高考以来,唯一一届冬季入学的学生。当年十余届学生同考,我们在百分之二点几的录取率(含中等专科学校)的境况中脱颖而出,从而受到社会的普遍认可和赞誉,四十年来一直承领着“骄子”和“精英”一类的光环与荣耀。
  中央电视台拍过一部《高考一九九七》的专题片,比较完整地记录了那段历史:七七年八月份,教育部部长刘西尧为回应社会上的呼声,组织全国各高校的三十多位学者和专家召开了一次教育改革座谈会,并请第三次复出的邓公出席。会上这些教育工作者们打破思想桎梏,疾呼教育改革;刘部长从善如流;最后邓公一锤定音:恢复高考,当年实行。
  真实的历史提示我们,“七七级”的诞生及后来我们所承领的荣耀,除了有我们自己努力不放弃的因素,我们更应该记住当年那些做出正确决策从而推动历史前进的前辈们。
成长之源
记得当年的助学金分三档,除了可以带工资的同学外几乎每人都有,来自农村的同学基本都是一等(每月22.5元),我拿的是二等(每月18元)。当时的伙食费一般每月10-15元就足够了。有一个月我还创下了7元钱(粮票加菜金)的纪录,我在那段时间里清汤寡水的饮食引起了寝室里朱湘庚老大哥的注意,他关切地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我赶紧解释自己只是想探一探最低生活费的底。
  当年的生活委员冯海忠是毕业后我们班最早离世的同学,那时他非常认真负责,每个月从系里领出助学金后再到每间寝室逐一分发到同学手中,在此特别对他表示感谢和怀念。
  当年我们是不收学费和住宿费的,寒暑假还有车船票补贴,应该说大致是处于“被包养”的状态。虽然这十几、二十几元钱在今天看来的确是微不足道,但在当时,这可是使家中贫困的同学能安心读书、完成学业的重要保证,当年也没有因贫而上不起学或因贫而退学的情况。可当时整个国家的状况呢?1977年全国GDP人均是350多元,财政收入人均是97元左右,1978年GDP人均390多元,财政收入人均125元左右。仅助学金这一项,我们每个学生就占用了2-3人份的财政收入,如果考虑到学校的运转成本,当年需要十几到二十几人份的财政收入来培养一个大学生。
  平常我们说起国家和人民,觉得似乎有些高大上,带点政治性,但就我们七七和七八(还有后面几届)级学生的成长历史来说,的的确确是国家培养了我们,是人民养育了我们。
同窗之源
俗语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可以想象,乡野百里,很少出行的人们某天偶然两两同乘一班渡船;茫茫人海,从未相识的男女蓦然同结连理,共度一生,这些都应该是小概率事件。古时没有太深的数学,人们便用百和千来表达一种“无限”的概念,把这种不易发生的小概率事件归结为“缘分”。回想当年,在那样一个人口基数上,那样一个录取率,加上高考志愿的选择等等低概率因子,我们能两两成为同窗的概率大概只有多少亿分之一吧?应该是一个极小概率事件了。我们学理工的都知道,极小概率事件既然发生了,那就意味着在我们的一生中此事件只会发生一次,不可重复,不可复制。
  如果从生物进化的角度来看我们的同窗之源,那更是一个无穷小的概念了,不过现在也暂不想那么远吧。
  八十年代有一首歌《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其中有句歌词是“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当时听了不以为然,二十年以后?那是多久以后的事?而今,似乎转瞬间,两个二十年过去了,接下来的问号则是:我们还有几个二十年?所以啊,年轻时得到的那个机遇和结下的这份“缘分”弥足珍贵,不管当年是否合脾气,为了这难得的相遇,同学们也都会万分珍惜。
幸运之源
七九年三月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当时我们刚刚进入二年级,记得每天中午下课去往食堂的路上,都会听到广播喇叭里播送的前线战报,每次我都会驻足听完。除了关心战役的胜败,还想到了前线的战士们,他们是我们的同龄人啊,其中肯定有未及参加高考或高考发挥不理想的一部分人。眼下他们在前线面对着枪林弹雨,经历着牺牲和伤残,而我却是在安全又安静的环境里读书。他们在想什么?会怎么想?是否会想到我们?相比于他们,我是幸运的,可这幸运是必然的吗?
  我们毕业后的工作是学校按照国家计划进行分配的,我当年的去向不是很理想,工作后最初的几年里时不时有些郁闷情绪。后来的一件事让我彻底顿悟释怀:九十年代中期,我回国到单位述职,会后在人事处与同事闲叙,忽见三个高矮不同的小伙儿进门怯怯地说道,我们是某大学的应届生,想问一下能否参加你们的招聘考试?我们的人事处长随意回答说,我们今年不招收新员工。可我知道,单位当年会招收七八个学生,连厅局长的孩子都很难排得上呢。我当时看着这些可怜的小学弟们,忽然就联想到了自己。当年的那个去向虽然不是很好,但毕竟是仅凭着一张派遣证和一张户口迁移证就落了脚,有了宿舍,有了工资,有了干部身份,从那时起就安了身,启动了立命之途。理清了逻辑,我甚为自己脸红:领受了国家之惠,避免了小学弟们的那些尴尬和辛苦,自己若仍感不足,岂不愧对校训?
  我们这一代人是吃过苦的,可相比于我们的父辈,我们是幸运的。我们的父母那一代,一直到五六十年代生活都是清苦的,在他们年富力强的时候又碰上了动荡的年代,到了各种条件都变好时,他们又都进入了老年。我们儿时吃了苦,该学习的时候有了机遇,我们抓住了机会,毕业后赶上了国家大变革、大发展的时机,得以一展心力和才智,虽然其中有苦有累也有泪,但毕竟我们践行了校训中“爱国荣校”的要求,为民族的复兴尽了一份力量。
  所以啊,所谓幸运,因时因地,因每人的思维角度不同而异。每个人的一生不会总是幸运,只要把坎坷看作是成长的必修课,跨越过去继续前进,总体轨迹就是幸运的坦途。
  东坡有诗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在限定的时空和地域里,人对现实和本源的认知会有相当的偏差。当跨越了一段时空,有了更宽更高的视角,必会达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境地,就能拨开云雾看到事物的真貌和本源,会看清自己已走过的路,也会认清自己将要走的路。
  能够完整地经历中华民族几百年来真正崛起的全过程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幸运和福气,虽然我们已不再年轻,但仍会遵循“饮水思源,爱国荣校”的校训,继续为这个伟大的工程贡献我们的智慧和力量。
  基于对校训的新开悟,我发散式地谈了些感想,由此也更加感受到了交大先贤们的伟大和睿智,愈发敬重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