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永恒的离别

　　从选择做医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一直在学习告别，病房里几乎每天都会上演离别的悲剧。在这些无法预期的剧情里，我期待自己是个导演，这样可以给所有故事一个快乐的结局。但是，现实的残酷，让我们不得不以血肉之躯，去抵挡难以名状的悲伤。
　　好在这数年间，无数生死场景背后的故事，给了我直面生死、心有所依的力量。
　　“这爱情一定会有张证书”
　　“寂寞当然有一点，你不在我身边总是特别想念你的脸。”一首曾经不断重复播放的老歌，在查房的间歇从耳边飘过。故事的主角是个年轻的姑娘，得了恶性程度很高的肿瘤。坚强的她算是一个抗癌明星，有着超越她年龄的豁达和淡定，“距离是一份考卷，测量相爱的誓言，最后会不会实现。”她不断重复播放的歌曲，让我坚信她是个有故事的人。对于得了这种病的人，我不敢去问、不敢去想。伤心的故事听得太多，所以很多时候，只能用祝福代替无助。“我们为爱还在学，学沟通的语言，学着谅解，学着不流泪。等到我们学会飞，飞跃黑夜和考验，日子就要从孤单里毕业。”她每次出入院，都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最后一次化疗做完后，我和她说再见，嘱咐她今后的随访计划。“我们用多一点点的辛苦，来交换多一点点的幸福。就算幸福还有一段路。”借着把最后一份出院小结交到她手上的机会，我和她说，“等到我们学会忍耐和付出，这爱情一定会有张证书，证明从此不孤独。生病也许和爱情一样，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她背过身去，开始抹眼泪，我第一次看到她哭，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末了，她说：“曾经鼓励我走下去的人，已经比我先走了。但我从来没有觉得孤单过，他一直在我身边，我也一直期待与他重逢。”我看着她，光从她身上透过来，让我睁不开眼睛，也许我们不该惧怕阴影，因为前方总是光明。
　　为你付出的青春，这么多年
44岁的她一进门便说：“许医生，我要取环。”二胎政策开放的今天，拿掉宫内节育器，选择“再生一个”的妈妈不在少数，因此，她并没有引起我太多的关注。按照常规开完相关检查，她问道：“许医生，像我这个年纪，还能生么？”“看缘分吧。影响的因素挺多，但希望是有的。”“我大儿子19岁了”，她说：“他得了淋巴瘤，在你们医院化疗，他需要他弟弟的脐带血做移植。”
　　世界再大，不过你我之间
诊室门口，是一个小小的等候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对夫妇，推着做完截肢手术的小儿，从我面前经过。年轻的爸爸小声和妈妈说，“刚住院处打电话给我，孩子预存的住院费不够了，你陪他去花园逛逛吧，我去缴下费。”妈妈说，“好，快去快回，今天天气不错，我们一起推他去花园走走。哦对了，今天是月初，你别忘了给手机充话费。”轮椅上的孩子戴了顶鸭舌帽，化疗让他面色灰暗，却没让他的眼睛失去神，他抬起头，笑着说，“妈妈，我大概是你充话费送的吧。那你这次多充一些，那我就可以有新的脚啦。”看似玩笑的话，让妈妈忍不住回过头与我四目相接，她用力抹了抹瞬间湿了的眼眶，然后笑着回过头，蹲下来摸着孩子剩下的右腿，说：“对，这次我让爸爸多充点，你就有新的腿啦。”孩子笑着点点头。他们三人远去，留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半晌，我回到了自己的诊室，我面前，有扇门，是你和我的天地；我身后，一扇窗，是我和这个世界的距离。
　　在最美的季节，期待永恒
28岁的同行，在孕28周的时候被诊断为急性白血病。她问我，我还能活多久，我看着病床上的她，想起了《人间世》的张丽君。初次化疗还没有上，她还是满头秀发。镜头里，她的眼睛始终带着坚定与执着，却在背对镜头望着窗外时，任凭眼泪无声地流下。她问：“永生花可以开多久？”我说：“一辈子吧，就像送花的人，在最美的季节，期待着永恒。”
新生快乐
经过了手术加上术后10余次的化疗，30多岁的姑娘，开始了她接下来的抗癌之旅。偶然的机会，我看到她朋友圈的签名，“世界那么大，我想多看看”……她在出院前，给了陪伴她4个多月的沈主任一个大大的拥抱，她抱得很紧，就像她接下来要去拥抱的新生一样。
命中注定
“为什么总是我……”65岁的她在我诊室小声地抽泣。两年内，接受过胃癌和肠癌两次手术的她，刚刚接受完第二次手术后的第一次化疗。和所有肿瘤病人一样，她戴着帽子和假发。这次，她是因为绝经后出血，发现宫腔里肿块，怀疑是子宫内膜的恶性肿瘤。她所有的絮叨，竟然都经典得如同琼瑶剧里的台词，她自言自语了很久，我竟不知如何去安慰她……她不敢哭得太大声，怕惊扰了等在门外的老伴。末了，她抹了抹眼泪，说：“命中注定如此，就这样吧。”她转身出门的那一瞬间，对门外说：“走吧，我们回去了，医生说没事……”
　　人这一辈子永远都在学习，学习生、也要学习死，这是人生的必修课。有人说，医生见惯了生死，心早已磨出厚茧。也有人说，虽然医生分分秒秒在面对生死，但心中的光明与温情，始终留给世上最无助的人。在行医这条道路上，是这些片段点亮了我的征程，让我得以怀抱一颗热忱坚定的心。这是一场独自前行的旅程，如何才能无碍前行？如何才能一别两宽？可能会有很多指南。然而，面对生死，你才是最终主宰旅程方向的那个人，你才是最终为这场旅程赋上意义的那个人。
（作者单位：附属瑞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