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春节

□生物医学工程学院牛金海

    期次:第1667期   

儿时的春节,主题就是穿新衣、吃美食和走亲戚。

记得我3、4岁的时候一点都不懂事,过年妈妈给我们兄弟姐妹做新鞋。所谓“新鞋”,就是母亲一针一线纳的千层鞋底,上“灯芯绒”鞋帮子的布鞋。我与哥哥两个小孩子都急切地想最先穿自己的新鞋,但是妈妈只有一双手。在是先给哥哥做新鞋、还是先给我做新鞋的这件事上,我向妈妈闹腾,母亲没有好办法,只能先给我做好一只,再给我哥做好一只……新衣服也是母亲和姐姐在店里买了布料,然后找裁缝缝制。后来,我们的生活逐渐改善,有一次过年,父母给我在太原买了一件带人造革的夹克,样式非常新颖,我自己非常喜欢,这件上衣我穿了两个春节。再后来,慢慢长大,记得我10多岁的时候,过年特别羡慕有钱人家孩子穿的“登山服”,就是现在的羽绒服或者滑雪装吧,可惜家里没钱,一直没有给我买过,转眼就长大成人了。

进入腊月就开始有年味了。先是置办年货:传统年货有瓜子、红枣、核桃,我们自家有咯卷卷

(卷枣子的一种类似馒头的面食),和其他妈妈自己蒸的面食。花生、水果糖、柿饼子等自家不产,都得到集市上买。置办年货时,小孩也会跟着大人到集市逛,一起挑选自己喜欢的年画和烟花爆竹等。

我家的对联通常是父亲自己写。写对联时,我能帮父亲的就是在一边磨墨汁,有时墨汁是用干电池中的石墨芯子加水磨的。对联的内容多是从书报上摘抄来的,但是给爷爷奶奶家门写的对联是“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永远不变。过年除了在门上贴对联增加喜气,树上也要贴“多结硕果”“青枝绿叶”等树贴;猪圈、鸡窝、狗窝上也要贴“六畜兴旺”“母肥子壮”等小红帖。这些小帖子,父亲会给小孩子写写,而正式的对联马虎不得,都是父亲亲自操笔主写,以防出错、被人笑话。以前过年走家串户时,经常看见村里有的人家门上的对联写得歪歪扭扭或者还有错别字等。

腊月二十三“小年”时,年味就开始浓起来了。母亲会念叨并已经开始为过年清点人口了,如果在家过年,小年就得到家了。所以,我在外读书的那段日子,都希望赶在小年之前回家。母亲会在这天晚上供奉“灶马爷”,灶马爷供奉在锅头

(灶台)的墙上,先贴一张灶马爷的像,两边再贴着“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横批是“一家之主”。灶马爷像的前面是供奉的香火和祭祀的食物。我有时会和母亲一起跪拜“灶马爷”,祈祷灶马爷保佑全家平安,来年风调雨顺。

过年吃的豆腐,有时是自家磨的。磨豆腐确实是个苦差事,如果没有毛驴帮忙拉磨,这苦差事就由家人轮流干了,一圈、两圈、三圈……推磨实在是件枯燥而且辛苦的事,但又急不得,只能熬着,很锻炼人的耐心。磨豆腐的工艺是这样的:先将黄豆浸泡几天,将浸泡好的黄豆磨碎之后,用滤网滤掉豆渣,留下乳黄色的生豆汁,再将过滤好的生豆汁倒入炉灶上盛满滚烫开水的大锅里,豆汁就会开始凝结,再滴入卤水,在卤水的作用下,棉絮状的豆腐脑儿就形成了。之后,再将豆腐脑倒入滤网滤水。在压模成块状豆腐之前,父亲会舀几碗豆腐花出来给帮忙的孩子们分享,推了大半天的磨,现在是开始享受一下豆花的美味了,如果再能加点白砂塘,味道一定会更美。要知道,那个年代一年四季是吃不到豆浆和豆腐花的,这是一年中唯一一次吃豆腐花的机会。

小年到大年之间的每个晚上,也是家人最忙碌的时光。父亲在晚上会炸猪油,那时生活还比较困难,植物油比较匮乏,家人就买一些猪膘,然后用猪膘炸猪油,炸完猪油,留下的渣滓—我们称之为“臊子”,也是给孩子吃的美味点心,印象中脆脆的、香香的。冷却后的猪油,凝结成白白的一盆,吃的时候,挖一勺子。后来生活条件慢慢改善,父亲也会在年前给我炸带鱼吃。有时父亲也会买一个猪头,自己做猪头肉吃,做猪头肉最棘手的事情是如何拔掉这些烦人的猪毛,最土的办法,就是熬一锅沥青,把猪头丢进去,等沥青冷却了,把沥青揭走,猪毛也就随之拔光了。现在想想这么处理,这猪头肉有没有毒,还能不能吃,我待问问父亲。

父亲也会做凉菜,最拿手的就是做“肉冻”,有点像果冻,滑滑的、凉凉的,反正我是非常喜欢吃。平时的家常饭菜都是妈妈烧,而逢年过节的美味佳肴,都是父亲一手操办。母亲也有拿手的活,就是会蒸大米,北方人以面食为主,很少吃大米,很多家庭主妇不会蒸大米,不是蒸得太干,就是蒸得太稀。妈妈是个聪明人,每年都蒸得很好,水放得恰到好处,一粒一粒大米晶莹剔透,非常可口。

过年置办的猪肉、羊肉等食材,要打包好冻在窗外院子里背阴角落的大瓮里,一定要盖得严实,并用石块压住,收拾不妥晚上被野狗叼食,晚上听见动静就得拎着棒子出来查看是否有野狗光顾。

记得有年过年,我和哥哥已经上大学了,母亲养了两只大红公鸡,留着等两个儿子过年回家一起杀了吃鸡肉。母亲的想法很好,但是“杀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有人会杀,也不太敢下手,我记得很清楚,当全家人看着被杀了一刀,但是还没有死的公鸡,满院子翻飞扑腾、鸡血四溅的场景,我真是觉得这鸡好可怜啊,我情愿过年不吃这鸡肉。

临近春节的几天,家里主要任务就是清理卫生。为了迎接新年,母亲会把家里的被褥里里外外拆洗一遍,记忆中洗干净的被罩晾在院子的铁丝上,冻得硬绷绷。那时没有洗衣机,都靠母亲一个人手洗,而且又是大冬天,母亲又有严重的关节炎,可以想象一下她有多辛苦。我记忆中也就是在母亲拧不动水的时候,我帮妈妈一起拧拧水、过水和晾晒而已。

春节前几天,“刷窑糊窗”是必须的。北方的冬天烧煤,经过一年,窑顶和四壁都已被熏得乌黑,窗纸也已经破旧发黄。刷窑的过程比较繁琐,先把家里的物品收拾起来,该遮的遮住、该盖的盖住,然后先用扫把把窑顶的黑絮絮、蜘蛛网之类的清扫干净,然后用白粉粉刷一遍,白粉刷的过程很有讲究:要横刷一遍,然后竖刷一遍,这样墙壁才不会留下条纹。糊窗纸也是个大工程,扯了破旧的窗要糊崭新的窗纸,这些活儿是需要多人帮忙一起做的,窗纸要对齐,纸之间的接缝要留在窗框处,这样就看不出接头,糊窗用的浆糊是自家用白面熬的“面稀”,刚糊好窗纸,就有饥饿的家雀飞来偷吃“面稀”。据家人说,这是逮麻雀的大好机会,麻雀在窗外吃“面稀”,是看不见窗内的情况,人只需要从屋里悄悄靠近窗户,捅破窗纸,就可以轻而易举抓住麻雀。虽这样说,但没有人会为了逮一只麻雀,捅破刚刚糊好的窗纸。糊完窗纸再贴窗花和贴年画,一起做完。忙碌了一天,晚上躺在炕上,仰望雪白的窑顶,崭新的窗户,美丽的年画,就像换了一个世界,有时兴奋得会睡不着,有时也会起来看看年画上的连环画故事。

除夕一大早先是清扫院子,据说正月是不宜洒扫的,年前需把街院打扫干净,大扫除之后和父亲家人一起贴对联。上午还要去祭祖,祭祖的纸钱是我们自己打的,先把一叠叠黄麻纸三折叠好,在街外放置一块大木头,一叠一叠放在一块木头上,用一个钱币形状的钢印压着,然后用木棒用力“梆”“梆”捶打钢印,在黄麻纸上敲出铜钱的印记。纸钱打好之后,我会帮着父亲拿着祭祖用的祭品(主要是食物)。祭祖用的食物在制备出来时,大家不能先吃,甚至闻也不能闻,馍馍蒸好之后,需要把祭祀用的馍馍先拿到一边,和平时吃的分开,祭祖用的酒也必须从新开的酒瓶里倒,烟要从新的香烟包中拆,此外还要带香、纸钱、鞭炮、打火机或者火柴也是必须要带的。到了祖坟墓地,摆完祭祀用的吃喝等贡品,然后开始烧纸钱,烧纸钱时,父亲会边烧边低声嘱咐阴曹地府的先人来拿属于他们的纸钱,孩子们也会跟着念叨几句,父亲会说:“爹,拿你的纸钱来。”我们则会说:“爷爷,拿你的纸钱来。”最后,在烧纸钱的地方用木棍划个圆圈,免得被阴曹地府的其他人拿走,然后我们父子一起跪地磕三个头,祭祖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放炮。

除夕晚上,父母还在忙碌第二天(大年)的饭菜,家乡不过除夕,是过大年的,最好的一餐是大年上午的那餐饭。除夕晚上母亲会把第二天要吃的水果糖、瓜子、花生等坚果零食准备好放在盘子里,过年新衣服也准备好放在炕边上,以备第二天一早穿。压岁钱,现在不能给孩子的,等孩子睡着了才能悄悄地压在枕头底下,第二天一醒来自己拿。邻居家的小孩压岁钱给得都很少,但我母亲给的压岁钱总是会出乎意料,给得很多、很大方。

大年初一的早晨,第一个起床要出门的家人,出门之前一定要先放“开门炮”,放炮的事,一般我都要和父亲一起去完成,然后我们兄弟姐妹四人穿上新衣、戴上新帽,结伴高高兴兴地去给爷爷奶奶拜年,并请爷爷奶奶来我家吃大年的团圆饭。在去奶奶家的路上,我会随身装一小把拆散的小鞭炮,边走边一个一个地放,有的会插在墙缝里,有的会放在树杈上,也会插在雪堆里……我儿子现在也喜欢这么玩。奶奶和爷爷在家已经穿好新衣,等着我们几个孩子了,我们兄弟姐妹已经在路上商量好了,见到爷爷奶奶齐声喊:“爷爷奶奶好过年!”奶奶通常会走到后窑里,揭开大瓮,拿出她珍藏的认为世上最好吃的“柿饼子”给我吃,奶奶知道我很喜欢吃。

大年上午的那餐是一年中最丰盛的,父亲主厨,主要菜有:蒜薹炒肉、洋葱炒肉、烧肉、丸子、炒鸡蛋等,父亲也会准备一些凉菜,主食是饺子。很小的时候,妈妈为了照顾小孩子口味,也会准备一些果酒给我们喝,记忆中的“青梅酒”是甜甜的,但是也有酒味。后来长大了就和家人一起喝白酒,有时白酒喝多了,大年初一就睡一天,母亲又忙着给我们准备醒酒的茶水(据说茶水解酒),母亲总是忙里忙外,吃饭时怎么也叫不到饭桌上,最后剩点什么,母亲就吃点什么。年饭的样式,好多年都不变,我后来在南方读书,不远万里回家会带一条鲤鱼给家人吃,家人不习惯,也不太感兴趣。有一年过年,我给家里带了一瓶酒(北京产的尖庄酒),现在想想也不是什么好酒,家人觉得这酒就是有点香。不管我是不是真的改善了过年的伙食,但是我期望过年家人能吃得更好点,喝得更好点的,出发点是好的。

很小的时候,吃完饭,我就去村里挨门挨户拜年,说是拜年,其实就是讨礼物,和我家关系好的村里人,会给我压岁钱,收到压岁钱是拜年最大的惊喜,一般人家都是给拜年的小孩一些零食,如:瓜子、水果、糖或者馒头,拜年最不想收的礼物就是大馒头,这东西又不稀罕,个大又没地方装,还不如水果糖好。村里个别老人,不喜欢孩子来拜年,本来还坐在窗口的,看到有孩子来拜年,马上躺倒炕上装睡。

姐姐出嫁后,初二最期待的就是等着姐姐们回娘家,父亲和我要放鞭炮迎接亲人的到来。姐姐带着小孩,把小孩包得严严实实的,到家之后再把孩子从襁褓中解出来,一家人欣喜的场景,历历在目。

过年的另外一个景象就是拍照和全家合影。

正月里有七不出门八不回家的习俗,后来考上大学,为了赶火车也没有这么多讲究。买到哪天的火车票算哪天,哪管得了是初七还是初八。但是奶奶总是念叨着想为出远门的孙子讨个吉利,妈妈就会说,我们是“出门人”,不计较这些。

过了正月十五,这年才算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