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行漫记

　　年近髦耋，向同辈人遗体告别越来越频,知来日无多,该到地球那边的发达国家去看看了。凑巧，上海大学组织退休教师赴欧，多出两个名额，也就携老伴随往。
　　
碧绿的大地
　　从上海出发，经过11小时飞行，客机在荷兰上空徐徐下降。透过舷窗，地面房屋、道路依稀可辨。“怎么，这房屋、马路都泡在海水里？听说荷兰海拔是负数，那也不至于把房子建在水中吧！”正纳闷间，飞机下滑至阿姆斯特丹上空，才看清楚这海洋竟是无边无际的森林。
　　国人遇事好讲个“化”字，“绿”而达到了“化”，这回在西欧特别是荷德两国，算是见识到了。法兰克福、慕尼黑等城市，处处林木掩映，与其说“公园在城市中”，不如说“城市在公园中”。至于郊外，高速公路两旁，更是连片的森林和绿地；几百米外，山腰坡地上，才见到村庄和房屋。那森林，中无杂树；那绿地，间无荒草；那红瓦白墙的小屋，簇拥着尖顶的教堂，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简直是一幅幅风景画。
　　白天乘车观景，傍晚投宿小镇，十几天里，有幸细细品尝欧罗巴的乡村风情。旅馆四周一般遍布私家别墅，院落设计，各具匠心，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敞窗夜卧，每感花香幽幽而无蚊蝇滋扰。清晨漫步，见各家围栏低矮，门窗通透；邮箱敞开，塞着精美书刊，颇有“夜不闭户”之风。里昂市郊一家旅店，门前一排行道树，树龄满百，每棵都够两人合抱；人行道上刻意不铺水泥，覆以卵石，以承雨水。反观国内民宅，防盗之严，大树之少，倍感社会稳定和管理科学的重要。
　　
湛蓝的天空
　　胡适那辈人留洋的年代，国人常以“美国月亮比中国的圆”来嘲讽当时的崇洋思想。然而时至今天，要是有人说欧洲（至少是城市）的天空比中国的亮，怕是近乎事实的。这次跑了德、意、法十几个城市，只要是晴天，天空就是碧蓝一片。这种深蓝，在国内城市只有飞机穿越高空云层后才能见到。天蓝则气清，在巴黎，我们登上埃菲尔铁塔第二层（高115米），极目远眺，全城景点尽收眼底，连地平线上的房屋也相当清晰。近年来，我们上海在净化大气上颇见成效，蓝天白云频频光顾，但从东方明珠塔俯瞰大地，远一点的市区尚不清晰，天际线上更是烟雾紧锁，白茫茫一片。世博会离开幕不到1000天了，同志仍须努力。
　　
活着的历史
　　人类社会的发展，离不开对历史的继承和变革。欧洲在人文和科技上的变革是全球领先的：500年前发自佛罗仑萨的文艺复兴，300年前始于英伦三岛的工业革命，200多年前起自巴黎的法国大革命都是见证。可欧洲人在继承人类历史遗产上却是颇见理性的：这次我们在罗马和巴黎，看到从古埃及、古希腊掠夺来的文物，均被视为国宝，得到了很好的保护。他们自己的文物和建筑，无论是古罗马的（2000多年前），还是拜占廷时期的（1000多年前），也都精心传承下来。仰望古罗马斗兽场的残壁，踏过凯撒奥古斯都宫殿的遗迹；遥看马可波罗来华前工作过的海关大楼，抚摸着比萨斜塔的根基；凝视米开朗基罗和达芬奇的原作，穿越拿破仑炫耀其战功的凯旋门；我强烈地感觉到这些推动历史的巨人就活在身边。
　　想我中华，历史悠久，文化璨烂，不在人后。可后人在对待变革和继承、破与立上，不无偏颇。每经改朝换代，前朝文物总要被当作牛鬼蛇神扫荡一遍。个别深埋地下的侥幸逃过一劫，地面上的大抵难逃厄运。“文革”后，我曾到成都杜甫草堂一游，遍寻细访，竟找不到一件与杜甫有关的实物。改革开放后，想到“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了，各地争相与古人攀亲，有的只好拿假文物唬人。
　　
宁静的国界
　　欧洲曾经是两次世界大战的火药桶，冷战中一堵砖墙还把她肢解成敌对的两半。时过一个甲子，欧洲人痛定思痛，回归理性，抛却百年恩怨，合建起一个相对和谐与安定的共同体，成为推动全球化进程的一支力量。这中间，导源于各国政府和左右两翼政党执政理念的接近：即既承认混合所有制和市场经济的活力，确保生产效率；又肯定议会民主和国家调控的必要，兼顾分配公平。就国内政治讲，德国新总理默克尔原是东德人，我在法兰克福（原属西德）问街头行人：“你们感到她干得咋样？”多数人翘起了大拇指。就国际关系讲，从德国到意大利，要经过奥地利，翻过阿尔卑斯山。两次穿越国境线，见不到一个关卡，一个警察，也不交一分钱。从意大利到法国，中间到摩纳哥这个赌国逛了一逛，也没有一丁点出入国境的感觉。中国人追求“世界大同”，这目标虽然遥远，总得一步一步加以推进。
　　
理性的生活方式
　　欧洲的发达，不仅见之于生产力，还体现在居民生活方式的转变，即劳动时间的缩短和休闲时间的延长上。每逢周末，房车装满食物，拖着游艇，磨肩擦踵地向海滩驶去。摩纳哥、尼斯、嘎纳一带海滩，人群穿浪戏水，卵石上躺满享受阳光的胴体。当地人以黑为美，对我们撑伞遮阳感到不解。周末既然是休息日，多数居民照便外出度假，商店也就关门大吉。为方便老年居民并照顾少数民族，日杂小店和阿拉伯人开的铺子可照常营业巴黎人、罗马人追求潇洒浪漫，平日里市容管理就颇有人情味：街道两旁，撑着大伞，摆开桌椅，过路人随便买点吃的，谈天说地，一坐就是半天。
　　欧洲人很会享受，但从另一面看，又很节俭。一般旅馆，房型较小；室内家具多用木屑板做成。管道冷水纯净可饮，热水则是重复利用的，可洗不可喝。电气设备尺寸适中不求新潮；一次性牙刷、梳子和拖鞋概不供应。千年老城修旧如旧，不搞大拆大御；历史建筑内部现代化了，外观不变。马路上跑的小型车居多，既降低油耗，又保护环境。有道是：真正的富人是不张扬的。
　　看来，从活着是“为了干活”，“为了挣钱”，“为了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到活关是“为了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以及人自身的全面发展”，是个漫长的过程。这中间既伴随生产力的提高，制度的进步，还涉及价值理念的提升。我国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取得显著成就的基础上，强调“经济、政治、社会、文化”四方面协调发展，其深意大概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