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与人生语丝

□时钟

    期次:1205   


  “All men by Nature desire to know.”—Aristotle(384-322BC)
  “人人天生都想认识什么。”—[古希腊]亚里士多德(384-322BC)
  —[古希腊]亚里士多德(384-322BC)
  母亲将笔者带到这个世间,笔者渐渐地想认识/知道什么:想知道笔者来到这个世界究竟为什么而来?想知道究竟什么是人性和人生?过去几十年中国大陆对青年学生的思想教育,依笔者看,对人性的教育基本上是回避的或不完整的,对人生的教育无非是一整套强化性的。当青年人自己真正从心灵上感悟到人性和人生在理想的思想教育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差距时,那种困惑是无法形容的、甚至是无所适从的,正如一首歌里唱的:
  “如今我才明白,你想说的是什么
  当你清醒时你有多么痛苦
  你努力的想让它们得到解脱
  但他们却不理会,也不知该如何做
  也许,今后他们将会明了……”
  这首曲子是美国70年代的诗人歌手DonMcLean写给荷兰伟大画家VincentVanGogh(1853-1890)的,此曲以最纯净、最朴实的声音进入了凡高的内心最深处。此曲从诞生起就日日夜夜在荷兰阿姆斯特丹凡高纪念馆门口播放,直到今日,已过了几十年而永不停歇!此曲也深深进入笔者的内心深处,作为大学的一名普通教师,自己心灵成长发展及教书育人的双重需要,也促使笔者闲暇之余不得不重新梳理、思考人性和人生这二个人类永恒的主题。
  “…man is a gaming animal.He must be always trying to get the better in something or other…”
  —Charles Lamb(10 February 1775-1834)Mrs Battle’s Opinions on Whist
  “…人是一种赌博的动物。他总是想在某一方面或另一方面更好…”
  —[英国]查尔斯 兰姆(1775.02.10-1834)Mrs Battle’s Opinions on Whist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中庸》),按中国传统儒家的思想,人性是上天赋予的。基于“辞让”之心人皆有之,孟子(385—304BC)认为:“人之初,性本善。”;但基于“争夺”之心人皆有之,荀子(313—238)却认为:“人之初,性本恶。”王阳明(1472—1529)则认为:“性无善无恶,可善可恶。”德国古典唯心主义哲学家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认为:“人性是兽性和神性的结合”。
  从人性的角度对“反智年代”中的现象进行反思后,季羡林认为:“人是个动物,它的本能就是要发展。但当别人要来阻挡你的发展,你就一定要把他打倒。所以从本能讲起来的话,人性不是性善而是性恶。”(季羡林《牛棚杂忆》1998年)。英文“There are no bad molecules.There are only bad people.”(没有坏的分子,只有坏的人。),更是从现代分子生物学的角度揭示:人之初,性并非本恶。
  结合自己的人生经历和认识,笔者还是倾向于王阳明之说,即“人性无善无恶,但可善可恶”;也能渐渐地理解康德“人性是有兽性和神性的结合”之说。人究竟该如何共同抑制自身人性之恶呢?笔者认为:应该靠人自身对不同信仰的敬畏、对社会法律的遵守和对自然规律的遵从。这三者其实也分别与中国古典人生哲学是一一对应的:认识自我,认识人与人之间关系,认识人与自然的关系。此外,这些又似乎都是一个“道”的三个方面。
  几十年的人生经历也使得笔者渐渐认识到:人的确是极其复杂的。1981年度诺贝尔化学奖的获得者、美国大学Cornell化学教授和诗人RoaldHoffman说,正因为化学非常复杂,像人一样复杂,所以,他才学习化学。每天人人都被误解或误解他人,人人有意或无意伤害他人,同时,又被有意或无意的伤害。“人不知而又不愠。”(《论语·学而》)便是孔子对我们最好的规劝。
  人的生命犹如一棵树,主杆是人的生理生命,而人类所创造的文学、史学、哲学、科学、艺术、宗教、音乐等等无疑就是这棵生命之树上的不同支叉,目的都是为了让人渐渐有别于动物,使人的精神生活不断升华。让个人的生命之树茂盛,不正是为了更好地享受阳光、更好地抵御风雨?如何又能做到这呢?无疑,信仰(Faith)是人生命之树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支叉。
  人要有faith,无论是一种什么形式的faith,因为人是依靠希望而活着的。“希望本身是一种快乐,或许,是这个世界给我们的主要快乐……”[“Hopeisitselfaspeciesofhappiness,and,perhaps,thechiefhappinesswhichthisworldaf-fords:but,likeallotherpleasuresimmoderatelyenjoyed,theexcessesofhopemustbeexpiatedbypain;andexpectationsimproperlyindulged,mustendindisappointment.Ifitbeasked,whatistheimproperexpectationwhichitisdangeroustoindulge,experiencewillquicklyanswer,thatitissuchexpectationasisdictatednotbyreason,butbydesire;expectationraised,notbythecommonoccurrencesoflife,butbythewantsoftheex-pectant;anexpectationthatrequiresthecommoncourseofthingstobechanged,andthegeneralrulesofactiontobebroken.”]—[英国]SamuelJohnson(1709—1775)。综观人类社会的历史长河,人的信仰是有各种各样,这非常正常,正像一个人的每只手可以有五个不同大小但又是相联的手指头构成。
  苏轼(1037—1101)一生宦海沉浮,反复面临着人生的抉择,尤其是在感到失落以及受挫、遭致贬窜之时。然而,自幼饱读诗书经文的苏轼,汲取了儒、释、道三家思想的积极因素,因而往往能做到处变不惊,在顺境中积极进取,在逆境中自得其乐:儒家的入世和有为,引导他热爱生活和人生;道家的无为特别是庄子的齐物论,又使他淡泊名利,在逆境中也显得从容自如;佛家的静达圆通,则启迪他走向圆融和通达。
  李约瑟(JosephNeedham,1900-1995)在他中学和大学学习期间,就曾经想方设法把科学与宗教结合起来。他曾极大地受德国神学家鲁道夫/奥托(RudolfOtto,1869-1937)和其他一些人的思想。他们把人类认识宇宙的经验,概括为五种形式:科学、宗教、历史、哲学和艺术创造,并认为不涉猎这一切,就不能被视为全面的人(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一卷导论,1986年6月26日)。
  德国MaxPlanck认为“科学和宗教……是相互需要的……在永不停息地探寻我们周围自然世界和精神世界的更为准确的知识的时候,追求真理[是绝对必要的];在思考我们内心的永远深不可测的神圣的神秘事物时,满怀敬畏[是绝对必要的。]”(MaxPlanck,“KausalgesetzundWillensfreiheit”1923;方在庆、文亚等译,弗里茨?斯特恩著,《爱因斯坦恩怨史》,上海科技出版社,2004.12)。
  德国MaxPlanck本人的生活经历使他意识到科学和艺术之间紧密的亲缘关系:“科学家思想中精微的心理过程,以及在很大程度上处于无意识的思想世界……这些都是超凡的神秘物。”(MaxPlanck,“PhysikalischeAbhand-lungenundVortrage,vol.3(Braunschweig,1958,p.240”;方在庆、文亚等译,弗里茨?斯特恩著,《爱因斯坦恩怨史》,上海科技出版社,2004.12)。
  人对美的敏感性和鉴赏能力,也能成就科学家的生活动力和科学发现的基础。RoaldHoffmann是1981年诺贝尔化学奖的获得者,美国大学Cornell化学教授和诗人。“…他的生活动力来自一种强烈欲望,即与他人以诗的语言和量子力学的语言分享这种美。……他是一系列散文集、评论集和诗集的作者。……导致发现的,是对科学美的敏感性和鉴赏力…”([美]LauraChang编,赵伯炜、于明、冯速等译,《纽约时报》50位科学家,海南出版社,2003年6月)。人生中的感悟对科学的发现是十分重要的,“……感悟的快乐是一种参与和敬畏的感觉,是当你抓住一些本质的东西时的兴高采烈的精神状态;……”(TheCharmsofaPhysicistByJeremyBernstein,TheJoyofInsight:PassionsofaPhysicistbyVictorWeisskopf,TheNewYorkReviewofBooks,Volume38,Number7·April11,1991)。“…在每一个创作领域里,品味加上学力、性情和机缘,决定了风格的高低,也决定了贡献的大小。”(SelectedPapers(1945-1980)ofChenNingYangwithCom-mentary,WorldScientific,)(《董桥自选集—旧情解构》,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年10月北京第1版)。
  然而,正如叔本华所说[“…引领人们走向艺术和科学最强烈的动机是要逃离日常生活中令人厌恶的粗俗和使人绝望的空虚,是要摆脱人们永远变化不定的欲望的桎梏。”][“……oneofthestrongestmotivesthatleadsmentoartandscienceisescapefromeverydaylifewithitspainfulcrudityandhopelessdreariness,fromthefettersofone`sownevershiftingdesires.”][“…da覻einesderst覿rkstenMotive,diezuKunstundWissenschafthinführen,eineFluchtistausdemAlltagslebenmitseinerschmerzlichenRauheitundtrostlosen魻de,ausdenFesselnderewigwechselndeneigenenWusche.”]—ArthurSchopenhauer(22.02.1788—21.09.1860)。
  “树可以长高,但终不能抵天。”
  —[德国]JohannW.Goethe(1749-1832)
  人的生命是一棵树,面对生命,面对那穿透我们,射向未来的光,人,是不得不谦逊的。“真正有知识的人的成长过程,就像麦穗的成长过程:麦穗空的时候,麦子长的很快,麦穗骄傲地高高昂起;但是,当麦穗成熟饱满时,它们开始谦虚,垂下麦芒。同样的,人经历过一切尝试和探索后,在一大堆洋洋洒洒的学问知识中,找不到一点扎实有分量的东西,发现的只是过眼烟云,也就不再自高自大,老老实实承认人的天然地位。”([法国]MicheldeMon-taigne(28.02.1533—13.09.1592)ApoiogiedeRaimonddeSebonde)
  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第一位老师勿用置疑是自己的母亲,笔者认为,第二位、也是最后一位老师是Nature(自然)。“人与自然”,这是数千来通常的表述形式(说法),似乎给人感觉:人与自然是对立的,至少是不相同的。然而,笔者愈来愈感到人(man)是自然(Nature)的一部分,最终,人都还是回归自然。西方的一位人士曾这样说过:“自然nature就是人类母亲的子宫。”人破坏自然,就是破坏自己:最终胎死腹(宫)中。人爱护自然,就是爱护自己。近六十年来中国大陆的发展,无论前三十年,还是后三十年,真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都是以能源的浪费、资源的破坏、环境的恶化等为代价的。真正做到可持续发展,大家都应该增强爱护自己/自然的意识。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诸葛亮(181—234年)《诫子书》和《诫外生书》
  为了生存的需求,人一生总是会相伴随着两个可以是最美好的“朋友”、又可以是最恶毒的“敌人”:钱(Money)、色(Sex)。而且,笔者认为,衡量一个人的一生好与坏,主要是看其与这两位朋友/敌人如何相处。金钱、色本身无所谓好与坏,只是人的欲望过于贪婪,金钱、色会变成恶魔。
  此外,世人天生都喜欢权势,而且还会小心翼翼的惟恐失去。其实,“…功名富贵,自然人人求得。然身外之物毕竟是过眼云烟,瞬息即逝。”(《儒林外史》,吴敬梓原著,新世界出版社,2002年1月第1版)。最终,人们还是都明白孔子“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论语·雍也》的规劝和人生智慧。“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张元济,1867—1959)即是对现代人的最好忠告。人生任何一方面,平平淡淡就是最好。
  作为来到这个世界上在大学生活工作的人,究竟如何生活呢?“进取与退隐”、“入世与出世”、“社会与个人”不仅仅是古代士大夫历来,而且也是当代所谓知识分子人生心灵上相互纠结缠绕的矛盾。“过去中国知识分子大都把自己的人格力量和艺术良心渗透到治学中去。”(《思辩录》,王元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4月第一版)。上世纪钱钟书(1910.11.21-1998.12.19)是真正把人生看得透,故而,一生不开宗立派,不传授弟子,竭毕生精力,做做学问,实为笔者学习楷模。交通大学的先贤李叔同(1880-1942)的“普渡众生”的人生品质,更是笔者心向往之。
  “当我还是一个相当早熟的少年的时候,我就已经深切地意识到,大多数人终生无休止地那些希望和努力是毫无价值的。而且,我不久就发现了这种追逐的残酷,这在当年较之今天是更加惊心地用伪善和漂亮的字句掩饰着的。”(《爱因斯坦文录》[美]爱因斯坦著,许量英、刘明编,浙江文艺出版社,2004年1月第1版)。笔者虽然没有爱因斯坦那样早熟的意识,但步入中年也深有同感,而且这种感觉是愈来愈强烈。
  也是在步入中年之后,笔者方才渐渐看懂社会、人生演绎的三部曲“源程序”:第一部曲:鸡犬升天;第二部曲:任人唯亲;第三部曲:家散人尽。人人都可能是这三部曲的受益者,同时又都是这三部曲的受害者。几十年的人生直接或间接经历还让笔者意识到:人生的功与过往往是均等的。这恰恰印证了《易经》中“阴阳”之说,更何况庄子(约前369—前286年)早已也悟出“至誉无誉”的人生智慧。其实,《论语》、《老子》、《庄子》都对人性、人生的本质都做了最早、最好的揭示。
  “浮生若梦”
  —[唐]李白(701—762)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人本身是空的。步入中年,笔者得出了非常痛苦的反思结论:在这个世界上,尤其在中国大陆,任何物质的财富本来就带不走、但又留不长,也留不住,因为传承的、渐进的、可持续的历史和文化的脉络时常受到人为的破坏。
  拥有400多年历史的、40公里的北京古城墙和16个城门,八国联军进北京城时,炸毁了2个城门的箭楼,而1952年,40公里的古城墙和16个城门反而被中国人自己几乎全部毁掉。笔者愈来愈能理解梁思成(1901—1972)当时的悲痛,他是为这个民族和整个人类而悲痛。
  Toutenotredignitéconsistedoncenlapensée.—BlaisePascal(19.06.1623~19.08.1662)348Roseaupensant
  我们一切的尊严就在于思想。—[法国]布莱斯·帕斯卡尔(1623.06.19~1662.08.19)348Roseaupensant
  人是有思想的,而且,思想是人的尊严。人性究竟是什么?人生究竟是什么?每个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会永远追询下去,因为人性、人生充满了太多的奥秘和奥妙。此外,对人性、人生的追问必然导致对真、善、美的追求,而对真善美的追求,或许可以让更多秉有天赋且意志坚定的人更加强大,并处处散发出人性的光辉,并对人类的进步,无论是文化思想方面还是科技进步方面,都起到重大的推动作用,成为在历史的天空中熠熠闪耀着的人类群星中之一颗。而对于资质平凡且意志薄弱的大多数人来讲,对真善美的追求,却往往给他们自己带来不利甚至是灾难,尤其是在我们所生活这个社会之中。所以,大多数人,即使心底里也有追问,也有反思,但最终,从趋利避害以自我保护的角度,都背过脸去,装聋作哑,成为“沉默的大多数”。
  然而,无论沉默的人们有多少,必须明确的是,沉默的人当中,不应该包括以“知识分子”自居的当代知识分子们。而现实的悲哀恰恰在于,大多数所谓“知识分子”也加入了沉默的行列,只晓得在这个千年难遇的学术大跃进时代,趁机捞取各种实惠的资本。本来应该是最活跃、最有趣的大学校园,于是也就充斥了大量忙碌并且无趣的人们。当然了,一个人不应该对他人有太多道德上的戾气。
  世间也许每穿越一百年,就会有消亡和变更。没有人会再记得那些行走者和他们的道路。包括他们的言论和作为,卑微和付出,失落和挣扎,都将在时间里如尘土般寂静。全新的世界即使面临破碎也必须要建立。如同某天高原再次变为海洋,山脉沉没于海底,冰雪消融,大河入海,一切消失不见。地球也最终消亡……也许只有一种存在天地之间超越天地之外的力量,才能够永久地让人信服。愿意相信为它轮回的生命之道。这也是人所能获得的慰藉和信念所在。
  “我们到这世界,没有带来什么;我们又能从这世界带走什么呢?”(Forwebroughtnothingintothisworld,anditiscertainwecancarrynothingout.)[1TIMOTHY6:7]笔者反思之后,渐渐明白:或许,如果我们能够努力创造一些非物质的,即精神的/思想的财富,方可能将其留在这个世界上,这也许是最明智的、也是最完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