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和妈妈1952年结婚。交通大学毕业携笔从戎的爸爸没有户籍，因为军人只有军籍，一周六天在部队里。妈妈那时候从圣约翰大学医学院毕业，取得了医学博士学位，留校任教，是上海第二医学院的年轻助教。这是个只有女眷的家，妈妈带着两个女儿蕾和钢。
到了上小学的年龄，蕾和钢姐妹俩先后进入寄宿制的部队子弟小学———武汉空军子弟小学住读。
武汉空军子弟小学地处汉口万松园路，一墙之隔就是武汉最大最著名的中山公园。校园面积很大，教学区和生活区之间，有一个非常开阔的大草坪，空军驻汉部队的孩子们在这里过着集体生活。孩子们的军人爸爸、军人妈妈们，在各自的部队过着集体生活。只有周六的下午，学校会把孩子们送回父母身边，星期天下午，再把孩子们接回学校。
每天早上，和部队一样，“空小”的孩子们听着军号声起床，出早操、跑步，早餐后上课，中午必须午睡。这个午睡对于小孩子们来说，真的是一种痛苦。在生活老师的监督下，闭着眼睛假寐。如果谁偷偷睁开眼睛，马上就会被呵斥。
学校非常重视孩子们的礼貌教育，重视勤俭节约艰苦、朴素的作风教育。因为孩子们走出去代表的是部队形象。那时候，一提起“空小”的学生，周边市民都竖起大拇指。在学校食堂用餐，不允许桌上掉饭菜，饭毕后碗碟里不允许有米粒菜汤。有些男孩子，干脆用舌头把碗碟舔得干干净净，就像食堂阿姨清洗过的一样。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空小”的孩子们和市民一样，缺少粮食蔬菜。生了虫的陈米里掺着生了黑色甲壳虫的蚕豆，一口咬下去，咯吱咯吱的。据说，能够吃到这些，还是部队的叔叔阿姨嘴里省下来给同学们的。
有一次，同学们的盘子里出现了一道从来没有见过的菜：白白的、绵绵的，吃起来香喷喷的。老师说，这个东西叫做“豆腐渣”。“噢，豆腐渣，太好吃啦！”同学们齐声叫道。老师接着说“豆腐渣是飞行员叔叔省下来给同学们的。在苏联，这是喂猪的……”“啊？喂猪的？！太可惜了，这么好吃的东西……”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那个场景，钢一辈子都没有忘记。
蕾和钢的爸爸妈妈好像是天底下最最忙的爸爸妈妈啦———好几次，学校寒暑假，老师同学都离校回家了，可是蕾和钢的爸爸妈妈却没能来接她们。偌大的校园里，除了门房师傅，就只有一位生活老师带着蕾和钢姐妹俩。
记忆中，爸爸总是不在家，不是去了大山顶的雷达站，就是去了基层的雷达修理所。妈妈也总是不在家，三天两头往农村跑，有时为贫下中农治病，有时防治血吸虫……
有一年，生活老师教钢唱了一首歌，说这歌叫《小白菜》。头几句歌词，钢记得最牢：小白菜呀，青青黄呀，狠心的爹娘，不要我啊……晚上天黑了，钢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就在校园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边走边唱……
现在想想，蕾和钢才是真正的“留守儿童”———爸爸妈妈不是为自己小家庭赚钱而扔下孩子不管不顾，而是为国为民无暇顾及自己的骨肉。武汉空军子弟小学的蕾和钢，懵懂之中似乎懂得：国家利益比自己更重要！